■ 周真

又是一个新年来了!大厅里萦绕着有力而洪亮的钢琴声，老伴坐在琴旁弹着《北京的金山上》，口中念叨着简谱，眼睛不停在曲谱和琴键上转动，工作人员小陈在旁边一边照顾着，一边和她一起轻轻唱和。我坐在旁边凝望着老伴儿那双不再像年轻时灵活的手指在琴键上来回挪动，看着这幕温馨而又让人感动的场景，思维随着琴声飘向了外边的天空……

和老伴儿一起走过了50多个年头，这是我和老伴儿第一次不在家过新年。上次的这一幕场景，我已不记得是多少年前......如今我们都步入了耄耄之年。人们说年龄越大，思想就越“小”，“小”到心中只留下过去的那些岁月带给我的怀念和感慨。其实，我们正是在回忆中，才能够更加真切地体味到如今的生活给我们带来的一切美好，于是对未来也有了更多的憧憬和向往。我和这群可爱的孩子们的憧憬和向往可能并不在同一平面上，或许——我只是向往这样的琴声能够一直持续……安详地迎接每一个新年的到来。

一年前，如果要问新的一年我们最大的事是什么，那就是我和老伴儿将要搬离我们居住了多年的房子到一个新的地方去——长乐居。这不是我们新买的商品房，而是一所颐养中心，有的人习惯叫它“养老院”。

其实五年前老伴儿就和我商量想住进养老院，当时她还打电话把青岛市主要的养老院都咨询了个遍，收费标准、居住环境、生活条件等都问了个详细。那时我还在工作，觉得时机还不太成熟，对目前养老院的条件也不够满意，就没有立刻给她回复。

2011年年底，我正式休息不工作了。而就在那段时间，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我接连两次打120进了医院急症，最后在亲友的关心照顾下，总算保住了“老命”。经过了一系列的变故，我的心情反而变得平静了，不仅思想有了改变，对事物也有了不同的看法。当老伴儿再次和我商量进养老院时，我同意了。

然而，过完春节两个月后，当我们准备好真正要搬进长乐居时，这时老伴儿反而变得很舍不得。我很理解她，要把共同经营50多年的家彻底放弃，甚至连家中的一筷一碗都要放弃，我的心情也同样很复杂。这些东西虽然不怎么值钱，但都是我和老伴儿一手一脚积累下来的，家中物品都是她亲自去买的。回想当初为了买到物美价廉的东西，她总是会去很多地方货比三家。记得90年代初，山东路上刚新开了一家百货公司，没几天她就把那里附近的公交车、车站与百货公司的距离、如何走路程最短，全了解了个透;还有一次她带我一起去宁夏路路口的一处地下室去买菜，我很奇怪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说跑了很多地方，就这里的肉食品最新鲜;十几年前，青岛市开始实行70岁以上老人坐公交车免费，已经70岁的她则坐着公交车到处逛，一点一点地往家里置办东西……为了这个家她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如今要放弃，怎让人舍得!

其实，我自己小时候也是很不愿意离开家的，第一天上幼儿园、外出上大学，都经过了一番思想上的折腾。现在想想，那时离开的是父母的家，现在却是离开自己的家，心情肯定不一样，“心境”的差异也更大。我一直觉得，每次离家都是一种学习：离开家去上学是学习做人、学习知识，并且满怀希望，这个希望是金色的;如今这次离家也是学习，学习如何安度晚年，也应当满怀希望，但这个希望是低调的。

想想当时有如此多的感慨，其实这全在于自己的一个心理理念问题。现在人们的对养老机构的认知还非常有限，比如现在还有许多老人总想把他们的房产、存款等财产留给子孙，加上中国历来的文化是“大家庭的子孙满堂”，老人入住养老机构的理念还没有建立。要想改变这个理念，还需要时间来检验。包括我至今还有两点比较难以割舍，一方面是经过这么多年，知道生活的不易，对于那些依然功能完好，却不得不退出历史舞台的物品，无法物尽其用，觉得有些可惜，就像有朋友送了我一件黑棉衣，现在我的确用不上，丢掉又觉可惜，送给别人，别人不一定接受，这让我想起了曹操对鸡肋所言的“食之无肉，弃之可惜”之感;另一方面是对家中一事一物的感情难以割舍，这点儿老伴儿更有感触。我有一套“先锋”牌音响，跟我已经20多年了，每天我用它来听广播、听音乐。10年前坏了一次，后来修好了，音质稍微有些变差了，但还是没舍得扔，它现在和我一起定居在了长乐居。前段时间老朋友来看我，说房间里放的旧东西太多了，显得房间有些乱，工作人员也帮我们整理了好一整子……

记得有位亲属后来问我一句话：“如果您在入住长乐居之前的那场病中真的走了，您能带走什么?”是啊，只要有我和老伴儿的地方，就会有个家，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现在我和老伴儿入住长乐居也已经有半年多了，吃住都有人照顾，自己还可以捡起年轻时候的那点儿喜好，写写日记，上上网，看看书，做做手工，写写书法，听听京剧，看看电影;老伴儿甚至还重新弹起了50多年没碰过的钢琴……我们也和这里所有的人员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前段时间老伴儿不小心把脚崴了，走路不方便，工作人员每天推着轮椅接送，上楼下楼，嘘寒问暖，从没有任何一句埋怨，没有任何一个不悦的表情，直到老伴儿痊愈。我粗略估算一下，他们这样推着老伴儿足足有上千次。“奶奶，您看您想去哪儿?我推着您一起去”，“奶奶，您先别急着下地走路，还没好利索呢，有什么需要我们去给您办”。前几天，青岛下了一场大雪，早上起床，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我首先担心起这些孩子们上班路上的安全：“冰雪这么大，路又滑，车又少，孩子们在路上可一定要小心啊……”

我们和这些孩子没有血缘关系，更有的认为我们和他们可能只是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其实，我们有很多很多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的温暖，有很多很多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在我们和这些孩子当中流动，有很多很多未曾想象到的感动和安心!

新年来了，如果问我2013年有什么前瞻和愿望。我只想说：希望长乐居的老人和孩子们都健康、快乐!这是我和老伴儿共同的心愿!这里是我和老伴儿的家，希望这个家更加热闹，我们更安心，还有这么多“家人”在一起……还有——在这里，我把我和老伴儿以前多年的回忆和如今在这里所感受到的一切，一点点地汇集、拾起、珍藏和回味，和所有人一起分享……(注：作者是笔名，长乐居的入住会员)